◎贾彦 刘申燕
2022年12月9日，习近平主席在中国—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峰会上发表主旨讲话时提出，要“充分利用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平台，开展油气贸易人民币结算”，并提出未来三到五年，中国愿同海合会国家在能源合作、金融投资合作、创新科技合作等领域做出努力。
20世纪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后，“石油美元体系”成为支撑美元霸权的重要因素。当前，正值世界经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冠疫情持续反复，地缘政治冲突加剧，国际大宗商品价格持续高位波动，世界经济面临陷入进一步衰退的隐忧。对各国来说，亟需寻找多元化的货币结算安排，对冲单一美元体系带来的风险。
自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以来，沙特与中国以能源为中心的双边关系稳步发展。“一带一路”倡议与“2030年愿景”的契合度逐年提高，双方在贸易和投资方面的合作也取得飞速发展。目前中国是沙特最大的贸易伙伴，沙特也连续多年保持中国最大的原油供应国地位。因此，在当前国际政治经济格局面临重塑的形势下，如果能实现以中阿经贸合作为契机，以“石油人民币体系”替代传统的“石油美元体系”，将具有重要的战略及经济意义。
第一，美元国际地位相对削弱，人民币国际地位进一步提升。就当前阿拉伯等国家持有的美元储备来看，其占据美国全球美元储备持有总额的比率较低，美元依然是最主要的国际货币。但考虑到在此前近半个世纪里，美元占据着石油贸易支付结算最大的比重，塑造了“石油美元”的国际经济格局，因此本次“石油人民币”时代即将开启，是美元在全球石油市场和金融市场主导地位趋于下降的重要标志。
随着我国经济、贸易的增长，人民币已成为继美元、欧元、英镑、日元之后的全球第五大国际货币（见图1）。本次以“石油人民币”为代表的人民币结算大宗商品贸易有助于强化人民币在国际贸易、能源商品定价中的作用，提高人民币对于全球主流能源商品定价能力，助力人民币在国际支付体系中的地位稳步提升。
图1 人民币在国际支付体系中的份额和排名稳步提升
第二，深度释放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红利，以战略合作促进中国经济增长潜力。货币国际化的影响因素包括地缘政治，经贸实力、金融市场以及货币制度惯性等。其中，地缘政治、军事依赖等因素影响意义重大。中国与阿盟依托“一带一路”有较为广泛的合作空间，对美国—阿拉伯的石油—军事战略联盟形成一定竞争强势。通过全力构建面向新时代的中阿命运共同体，在推动双边经贸合作和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的同时，也将通过深度释放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红利，突出我国作为制造业大国、出口大国在国际贸易、货币竞争方面的比较优势，助力提升中国经济的韧性、中国外贸的增长能级以及未来中国经济增长的新潜力。
第三，高水平对外开放与多层次资本市场建设迎来新机遇。从人民币国际化发展趋势看，一般需要经历从支付结算货币到计价和投融资货币，再到全球储备货币的历程。当前人民币国际化已取得诸多进展，未来可结合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要求，进一步推动高水平对外开放，积极探索境内离岸金融市场建设路径，以离岸市场撬动更多金融活水，实现境外人民币向境内市场的回流，进一步增强人民币投融资功能，提升人民币国际化深度和我国经济应对世界新格局的能力。
一是强化人民币回流机制，以提升人民币投融资功能来突破人民币国际化瓶颈。随着人民币在国际贸易中的使用程度不断增加，境外人民币资金池规模也相应持续扩充，亟须有与之匹配的人民币资产池，以实现人民币回流。当前，中国在全球货物贸易进出口总额占比13%，超越美国，但人民币在外汇储备、外汇交易、全球支付、贸易融资和证券计价等多个方面，却与美元存在较大差距。因此，完善人民币回流机制，深化境外人民币对境内资产的配置水平，对提升人民币投融资功能、突破人民币国际化瓶颈和提高人民币在资本项下的竞争力均具有重要意义。
二是开启贸易新格局，助推资本市场持续发展。面对复杂的国际国内形势，我国要素市场化改革深入推进、科创发展、绿色发展不断取得新突破，多层次资本市场在服务建设高标准市场体系建设、高水平对外开放中担当起新使命。可依托上海自贸区离岸金融市场，吸引境外回流人民币资金深度参与各类标准化和非标金融资产交易业务，包括在供应链金融、绿色、科技竞争等多领域开启合作，推动各类跨境和离岸资本要素对接平台建设，试点进行各类私募股权投资、债权和场外衍生品体系建设等，推动实体经济、产业链供应链以及资本市场纵深化发展、深度融合。
(一)国内主要交易平台及业务模式
一是石油天然气交易平台。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是专业化、国际化的国家级能源交易平台，2016年11月26日正式运行。以打造专业化、国际化的能源交易平台为宗旨，开展天然气、非常规天然气、液化石油气、石油等能源产品的现货和中远期交易，提供交易、交割、结算、技术、征信、金融、资讯、场所、设施等综合服务。2021年，上海交易中心天然气双边交易量达到816.63亿立方米，保持亚洲最大天然气现货交易平台的地位。截至目前，国内外会员企业数量超过3300家，已上线交易的品种包括管道天然气、液化天然气、LNG接收站窗口期、天然气和油品库容服务、天然气运力、液化石油气、汽油、柴油、煤油、燃料油等。
二是原油期货交易平台。2013年末，上海国际能源交易中心在上海期货交易所挂牌成立，完成了原油期货的平台搭建。2018年，上海国际能源交易中心上市了以人民币计价的INE原油期货，确保了我国在原油定价方面基本建成原油产品的人民币计价体系，能更好地反映中国及亚太市场的原油供需关系与定价需求，为亚太地区提供原油贸易定价基准和风险规避工具。从运行数据看，2022年我国原油期货累计成交量5358.08万手，同比增长25.6%；
累计成交额34.9万亿元，同比增长88.6%。
(二)主要政策事件梳理
在顶层设计政策层面，2021年7月15日发布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浦东新区高水平改革开放打造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引领区的意见》提出“建设国际油气交易和定价中心，支持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推出更多交易品种”。2021年1月30日，《上海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纲要》提出“支持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在临港新片区建设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油气定价中心”。2022年5月15日发布的《上海市能源发展“十四五”规划》明确要求：“加快推进上海国际油气交易中心建设。推动交易品种齐全、期现相互联动、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油气交易中心建设。通过油气现货优化资源配置，通过油气期货、发布价格指数和开展衍生品交易扩大价格影响力，为提高我国在国际油气市场的话语权和定价权发挥重要作用。”
在重大政策推进方面，2022年7月6日，上海市委副书记、市长龚正发布导入“五个新城”的25个重大功能性事项。上海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吴清在仪式上介绍了《关于推动向新城导入功能的实施方案》。其中，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等一批重大项目将导入位于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临港新片区的南汇新城。
2020年3月31日，国务院发布《支持中国（浙江）自由贸易试验区油气全产业链开放发展若干措施的批复》，其中在提升大宗商品跨境贸易金融服务与监管水平的八项措施中提出，要“支持在浙江自贸试验区开展合格境外有限合伙人（QFLP）试点，允许以人民币进行大宗商品贸易结算的相关国家机构投资者在完成资格审批和外汇资金的监管程序后，将境外资本兑换为人民币资金投资于国内的私募股权投资基金（PE）以及创业投资（VC）市场”。但由于跨境人民币资金量巨大（2022年上半年人民币跨境收付金额达到20.32万亿元），而PE/VC市场规模相比而言十分有限（2022年上半年PE/VC市场规模约为646亿美元），因此在该政策下QFLP可投资的境内资产依然较为有限。
此次中国与海合会国家就未来三到五年内进行“石油人民币”结算的合作愿景，有助于实现跨境大宗商品贸易以更大范围使用人民币结算，并在此基础上形成更具比较优势和竞争力的人民币计价体系。同时，境外人民币资金池规模扩充后，对人民币回流机制也将提出更高要求，助推人民币投融资功能的深化，助力人民币提升作为储备货币的国际地位。
我国是全球最大的油气进口国，也是全球重要的油气消费市场，但长期以来我国缺少与市场地位相匹配的油气交易市场和定价中心，在国际贸易中难以客观反映国内市场供需关系。本次“石油人民币”政策利好也将推动我国加快探索建设市场化、专业化的国际油气交易和定价中心。同时，参考“石油美元体系”“从美元到石油再到美债”的发展路径，未来在国际油气交易定价中心的基础上，也需要形成投融资渠道配合的闭环式人民币管道回流机制，创设完整的石油—人民币—人民币资产的能源合作闭环式发展新模式。通过打造全新的国际能源交易、定价和投融资中心，实现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的能源合作新态势，助力服务国家能源战略、服务实体经济发展、服务上海“五个中心”建设，打造“上海价格”乃至“中国价格”，提升上海能源要素市场的全球影响力。
建议上述国际能源交易、定价和投融资中心，从以下三方面循序渐进、有序推进。
第一，以现有交易平台模式为基础，形成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能源交易和定价中心，提升人民币结算和定价功能。
一是建议强化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的跨境人民币支付结算功能，形成国际能源交易结算中心。现有通过上海油气交易中心平台进行油气贸易的人民币结算，要求贸易的双方都必须在上海交易中心平台开户方可交易，因此还不是真正意义的“石油人民币”。未来可抓住政策利好，不断深化人民币支付结算的国际化业务模式，在竞价、招投标、团购等方面，为境内外市场主体提供安全、便捷、高效的交易环境和对接渠道，初步形成国际能源交易结算中心，满足多元化的人民币交易和结算需求。同时，依托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迁入上海自贸区临港新片区的区位优势和政策优势，塑造国际化的油气交易生态链和具有吸引力的营商环境，实现全球油气资源在新片区以人民币方式高频交易、高效结算。
二是建议提升上海国际能源交易中心的能源期货交易能力，以有效的期现对接机制提升国际能源定价水平和形成能源“上海价格”。从纽约、伦敦、新加坡等全球代表性油气交易定价中心的发展经验看，现代化的油气交易结算和定价体系既包含现货交易，也包括多元化的衍生品交易市场，如期货、掉期等能源交易品种。打造国际能源交易和定价中心，在强化油气人民币贸易结算的基础上，还要借助上海发达的金融市场和要素市场资源，完善油气的价格发现机制。在现有的原油期货的基础上，适度增加其他油气期货的交易品种，提升上海国际能源交易所的能源期货交易能力，以有效的期现对接机制提升国际能源定价水平和形成能源“上海价格”。
第二，以油气为代表的能源战略储备为切入点，建立全国统一的国家战略性能源物资储备平台，夯实国际能源结算和定价水平，在“上海价格”的基础上打造“中国价格”。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提出，要“建设全国统一的能源市场”。2022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要“加快规划建设新型能源体系，提升国家战略物资储备保障能力”。我国是最大的能源生产国和消费国之一，但同时也是被动的价格接受者，国际大宗商品价格的剧烈波动往往通过传导效应冲击国内相关产业发展，对国内市场经济的稳定运行带来风险。
国家物资储备具有平抑价格波动、保障市场供应、稳定市场预期的作用。以油气等战略储备为切入点，加快健全统一的战略和应急物资储备体系是当前我国物资储备领域进行深化改革的重要方向。结合上海在口岸贸易及运输条件、金融市场成熟度、有色金属大宗交易等方面所具备的独特优势，建议依托国内产权和要素市场，建设综合性的国家储备物资交易平台，为中央及地方的物资储备、轮换以及相关产业链上的要素资源市场化流转提供集成化服务。在交易服务上，拟探索期现价格联动、仓储管理联动、海关政策和交易服务联动等方式，在全国首个仓单登记系统的基础上，推动全国范围的仓单信息统一登记系统，加大期现联动和物资流动数据整合的力度。
通过上述国家储备物资交易平台，一是可实现与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上海国际能源交易中心、上海期货交易所等商品交易所和要素市场的有效对接，通过金融衍生品实现能源体系的价格、套期保值和风险管理等功能，助力建设全国统一的能源大市场。二是可利用上海金融辐射力强、供应链金融发达的特征，鼓励更多市场主体参与战略物资储备，在境内和跨境交易、结算、融资、保险和交易创新等方面提供一揽子金融服务，进一步夯实人民币跨境结算和定价功能。三是可发挥国家物资储备平台的“压舱石”和“稳定器”作用，打造期货与现货、场内与场外、在岸与离岸、境内与境外、线上与线下互联互通的一体化国家储备物资交易新格局，降低国际市场波动对国内供需和价格的影响，提高我国在国际市场的话语权与对大宗商品的定价权，在“上海价格”的基础上形成真正的“中国价格”。
第三，依托上海自贸区离岸金融市场，创设涵盖标准化和非标产品的国际金融资产投融资流转中心，以人民币管道回流机制，实现人民币国际化的有效突破。
2020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浦东开发开放30周年庆祝大会上指出，“支持浦东发展人民币离岸交易、跨境贸易结算和海外融资服务，建设国际金融资产交易平台”。在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需要在岸市场和离岸市场协同并进。尤其是强化人民币回流机制、突破人民币国际化瓶颈，更需要依托上海自贸区临港新片区的区位优势、制度优势、政策优势和创新优势，通过境内离岸金融市场创设同时涵盖标准化和非标资产的国际金融资产投融资流转中心，有效实现“石油人民币”闭环体系（从石油到人民币，再到人民币资产）的构建，形成较为畅通的人民币回流管道机制，提升人民币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的定价权和话语权。
在业务模式上，一是建议通过标准化资本市场，吸引境外人民币结算资金和QFLP通过“债券通”“沪深港通”（北向交易）等跨境金融产品交易模式，以及通过投资自贸区各类标准化金融市场和资管产品（离岸债等），来实现境外人民币资金的有效回流；
二是建议通过非标市场，以上海自贸试验区临港新片区为基地，打造以全要素非标交易市场为主体的综合性要素服务平台，探索构建“产业+非标”的产融结合发展新模式，推动产业资本与金融资本深度融合，与标准化金融市场共同做强做大国内国际产业金融大循环。发挥非标市场在全要素、全资源市场化配置的功能优势，创设以人民币计价、结算的各类非标资产（包括债权、股权、产权等）跨境资本要素对接平台，包括各类信贷资产和融资租赁资产跨境流转合作、非标并购债权业务、“离岸板”跨境股权投融资、跨境碳金融等业务领域，实现境外人民币的有效回流，形成集聚辐射全球资源的能力。
在机制联通上，创设“非标资产通”，探索实践跨境资本流动新机制，弥补现有跨境资产交易的不足。可依托非标市场，以银行信贷资产跨境转让业务为试验方向，以“净轧差额度管理”为试验手段，创设“非标资产通”的跨境资本流动新机制。发挥非标市场的平台优势，针对信贷资产的跨境转出与转入，由平台统一登记跨境资金流入与流出的额度，并对两类额度进行双向管理和净轧差，确保任一时点净流入/流出余额不超过试点额度上限。“非标资产通”在风险可控前提下可打破交易额度掣肘，尤其在基建信贷资产从在岸市场转出至离岸市场时，能更为有效地吸引境外人民币购买境内资产，更好实现境外人民币的资金回流。
在政策联动上，建议强化与国内自贸试验区的政策优势互补。一是针对浙江自贸区出台的允许境外资本兑换为人民币资金投资于国内PE/VC市场的政策，可依托上海股权交易中心，强化与浙江自贸区的业务合作，在积极推进大宗商品贸易人民币结算的同时，推进QFLP试点机构积极探索跨境私募股权和创业投资份额转让业务。二是参照国内其他自贸试验区在跨境能源产业链方面的开放措施，在条件成熟时推动上海自贸区进一步政策创新，包括支持境外人民币通过QFLP投资境内PE/VC市场、科创市场、绿色市场等，不断拓展QFLP可投资境内资产的范围，鼓励跨境投融资业务模式的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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